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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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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九月末的海島涼風習習, 沈宴寧穿一條淺藍色的吊帶長裙,上衣套了件米灰色的薄針織,裊裊婷婷站在酒店前臺。

工作人員再三保證房間的隔音效果沒問題後, 她才轉過身來找孟見清。

“海島的酒店肯定比不上帝京,但我問過工作人員, 房間設施都齊全, 雖然小了點,不過就住一晚也還能湊合, 你覺得怎麽樣?”

她都把好話都說完了,他又還能說什麽。

孟見清一身清貴做派,靠在墻邊,聽她事無巨細的安排,才發現,他來這一趟終究是要避開的家人。

“那你呢?今晚和我一起?”明知她的答案, 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嘴。

大抵人都是愛犯賤的。

果不其然,她目光閃爍:“我跟我媽說出來消消食......待會兒就要回去了......”

孟見清眼裏淌過一絲譏嘲的笑。

“那行, ”他拿過她手t裏的房卡, “我就不送你過去了,免得你媽媽看到誤會。”

沈宴寧怔楞在原地, 有那麽一個瞬間, 她是想不管不顧拉著他的手走的,可冷靜下來後, 她該要怎麽和她母親介紹這個人呢?朋友?同學?還是男朋友?

不管是哪種,總歸是不合適的。既然一早就知道不合適,那就不要提起, 最好也不要見面。

可是......

在電梯門快關上的那一刻,她突然沖上去。

孟見清手快, 救下她一只手臂。

“明天我沒事,要不要帶你逛逛我長大的地方?”

她目光盈盈,誠摯地邀請他進入自己的領地,沒有人會拒絕這樣的好意。

終於他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那就麻煩我們阿寧了。”

隔著一道狹窄的電梯門,他在內,她在外。沈宴寧輕輕地搖搖頭,“不麻煩的......”

......

沈宴寧回去的時候,蔣秀房間的燈還亮著,她推門進去,“媽,這麽晚了還不睡?”

蔣秀戴著老花鏡,坐在縫紉機前,熟練地劃線編織,“沒剩多少了,今天改完明天就能給客戶了。”說完又催促她,“你也快去洗洗睡了,別經常熬夜,對身體不好。”

她“哦”一聲,卻遲遲沒有離開。

家裏的縫紉機是老式的,踩下去嘎吱嘎吱作響,像只年邁的黃牛,費力地爬上一個又一個坡。

“媽,這些年你一個人帶著我不覺得辛苦嗎?”在那緩慢沈重的聲音裏,她輕輕出聲。

縫紉機聲音戛然而止,蔣秀摘下老花鏡,擡了擡手臂,“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麽。”沈宴寧走到她身邊,替她捏了捏肩膀,“就是覺得這些年,你一個人帶著我很不容易。當年爸爸去世後,好多人都勸你改嫁,但你始終不肯,我知道你是怕改嫁後我會受委屈。”

提起往事,蔣秀也陷入了回憶。良久,拍了拍她的手,感嘆道:“都過去了,你看我一個人不也把你養得好好的。人這一生不會時常圓滿的,但要過得自在還是要遵從自己的意願。”

自己的意願嗎?沈宴寧突然有些迷茫了。

“我不知道要怎麽遵從自己的意願。”

“是因為去研學的事?”

她驚訝了一剎,“媽,你是怎麽知道的?”

蔣秀轉過身。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曾經還牽在手裏牙牙學語的女兒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從她開口學會的第一句“媽媽”到如今可以撐起一個家,好像也就一瞬間的事。

一切都恍然若夢。蜉隙歲月裏,時間似乎最不值一提。

“你老師和我打過電話,說你遲遲不肯做決定。”蔣秀握著她的手,慈母般說道:“我本不想左右你的決定,你已經長大,有些事我不好多插嘴,但你既然提起,我還是想說說我的想法。”

沈宴寧陷在沈默裏,靜靜聽著。

“我不知道你心裏是什麽想法,單從你老師和我的談話裏,我能感覺到她是真心實意為你好的。媽媽沒讀過多少書,法國對我來說更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地方,但我想著,我的女兒能有本事去到這樣的地方,那一定是足夠優秀的。所以啊,”

她有模有樣地做了個加油的動作,說:“不管你最後的決定如何,我都很為你驕傲。”

沈宴寧的眼眶逐漸濕潤,蹲下身伏在她膝頭,聲音略微哽咽:“我去到那麽遠的地方,你怎麽辦喲,說不定過年都回不來。”

“哈哈。”蔣秀笑出聲,“你把你媽媽想得那麽脆弱啊,過年的時候島上這麽熱鬧,我哪還想得著你啊。倒是你,真去了那邊怕是要哭鼻子喲——”

“我都21了——”

屋裏的燈光發出柔和的光亮,玻璃窗上印著母女倆低語的影子,不時飄出幾聲笑語,院子裏的野貓懶懶地趴在竹板凳上度過一夜。

*

每個月十五過後,蔣秀都要去崇華寺禮佛,一待就是一天。早上離開前特意囑咐沈宴寧鍋裏熱著粥和雞蛋,讓她起來記得吃早飯。

她賴在被窩裏,睡眼惺忪地發出幾道悶哼聲。直到外院的門徹底關上,才恢覆清明的眼神,迅速從床裏爬了起來。

或許是心情好,沈宴寧一路躲著熟人到酒店的時候,孟見清已經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等她了,桌上擺一杯咖啡,窗外斜暉灑在他身上,像影片裏的人物。

她無端想起和他看完電影的那個清晨。

“怎麽起這麽早?”。

孟見清擡頭,身上浮動著淺淡沈香,看到她,寡冷的面容生動起來,目光柔柔:“等你。”

沈宴寧的眼睛彎成月牙,沐著晨曦傻笑,“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

“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水平線上的雲彩籠罩著淡淡的陽光。恰逢島上廟會,游雲街上人山人海,熙攘人群裏幾乎寸步難行。

孟見清執起她的右手,拉著她穿過重重人海。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突然停滯,沈宴寧機械地跟著他往前走,彼此交握的手不曾有過片刻松散,直到走出人群,呼吸到新鮮空氣。

她下意識回頭,人頭攢動裏仿佛還留著他們走過的身影。

“就那一家吧。”孟見清指著碼頭旁的一家茶館。

沈宴寧看過去,那間茶館自她記事起就已經開了,算是海島上數一數二的老字號,門店不大,裏頭放了幾張八仙桌,大部分位置還是安到了外邊,恰好能將大海一覽無餘。

明明是她做東道主,反而讓他占了先。

她只能點頭說好。

孟見清帶她挑了個視野好的位置坐下。老板立馬端上來兩杯洞庭碧螺春和一碟茶盞糕。

沈宴寧不常喝茶,聞著茶香,抿了口後,才發覺入口甘甜潤喉,竟然沒有想象中的苦澀感。

她放下茶碗,看著面前人,問:“你還喜歡喝茶?”

他們在一起的多數時間裏,每逢聚餐,孟見清幾乎都在喝酒。他酒癮很重,家裏甚至安裝了一整面墻的酒櫃,裏頭擺滿了許多沈宴寧叫不上名字的酒,聽說每一瓶都價值連城。

可這樣名貴的酒被他當水一樣喝著,沒有絲毫憐惜。有好幾次,她都害怕他因為喝酒而胃出血。

如果喝茶能代替酒的話,她不介意他活得老年化一點,至少他不會那麽難受。

可孟見清恰恰要反其道而行,他拿筷子懶洋洋地撥了撥裏頭的茶葉,隨即把茶杯推至一旁,喝了口清水,慢悠悠地說:“不喜歡。”

“不喜歡你過來?”她下意識反問。

“這家最近。”

沈宴寧:“......”

他永遠都有理由。無厘頭的孩子氣,偏偏你又拿他沒辦法。

近幾年島上旅游業雖然發達,但還是有不少漁民幹著老本行,堅持每天出海捕魚,這個點漁民基本都回來了,零零散散聚在碼頭邊收網,吹過來一陣鹹濕的魚腥味。

沈宴寧說:“島上交通不方便,不要像昨天那樣了。”

孟見清頓一下,像是沒聽到,繼續看漁民們收網,三兩下一張巨大的網就收了起來,整整齊齊地摞在一邊。

他這個人做起事來挺沒章法的,隨心所欲地叫人不安。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兩個素不相識的人,硬是湊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沈宴寧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又說:“至少來也要和我提前說一聲,我好安排後面的事。”

孟見清這才收回視線,把註意力放回到了她身上。

其實昨晚那樣的情況,他也給不出一個具體的原因,總不能說是一時沖動。只是等腦子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他忽地笑了一聲,擡眸看她,“阿寧,我也不是每次都那麽閑。”

沈宴寧聞言,怔了一下。

是啊,放著帝京舒坦的日子不過,從北到南長途跋涉到這個人煙稀少的小島這種事情畢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茶已經涼了,再喝下去全然沒了那股甘甜,澀感從口腔直入心臟,苦的讓人咽不下去。

離開茶館的時候,孟見清把她拉住了,遞過來一個東西。

禮盒式的包裝,沈宴寧低頭看,是一袋碧螺春。

“地址都填錯了,給你媽媽的茶估計是送不到了。聽說這家碧螺春不錯,你拿回去讓她嘗嘗。”

島上的t風很大,海浪被高高沖起,水沫飛濺,在湛藍天空下形成一抹銀白。

這樣壯觀的景色,她卻無暇欣賞,拎著那袋茶葉,站在風口裏,任風吹亂發絲,聽著他說:“你媽媽如果喜歡的話,回去我讓人多買點,下次你回來帶上。”

沈宴寧聽到這兩句話,就明白他什麽都知道,知道她為什麽會留一個錯誤的地址,也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急匆匆地趕他走。

所有的所有,他都心知肚明。

可這份挑不出錯的坦蕩令沈宴寧羞愧也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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